恍惚间。

庄博世的意识被拉扯，周围绮丽的色彩蔓延。

等他回过神，已然身处东晋永昌年间。

彼时，北方汉人南渡不足五年，王敦之乱给晋朝好不容易恢复的些许元气一棍子打散一空。

白骨露于野。

千里无鸡鸣。

鲜卑人、羌人、匈奴人在北地厮杀，战火连天，司马皇帝沦为傀儡，朝堂动荡不安。

大量北方巨室士族为躲避战乱，南下逃亡，百姓们被裹挟至南方，个个眼神麻木，饿得瘦骨嶙峋。

而城内朱门大户，依旧宴饮作乐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。

而原本散落在乡土间的农人纷纷结寨自保。

正如眼前的坞堡。

坞堡依山水而建，四面竖起高高的土墙，还有身带长矛的民兵在上面巡逻。

庄博世悬浮在半空审视着这座坞堡。

这里有鬼。

有鬼很正常，但是坞堡之中庄客依旧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样子，那就不正常了。

就在这时，一阵马蹄声从北边传来，只见一群人风尘仆仆地疾驰而来，为首的人大声喝道。

“开门！”

坞堡里的庄客似乎犹豫了一会儿，才缓缓打开门。

一群战战兢兢的庄客躲在后面，来人看都不看一眼，直接闯了进去。

他喊道：“堡主何在？”

“河东裴氏现今南下，还不快将好酒好肉都拿出来！”

似乎知道裴氏名号，其中一个年长的庄客走出来：“堡主不便见客。”

侍卫拔出长刀厉声问道：“敢对我裴氏如此说话？”

“为何不跪在地！”

“站在那用你们那污浊的眼睛直视裴氏贵子！”

“吾乃裴安，河东太守裴喜之子，祖父官至司空，你们这些盲流安敢如此欺我！”

那自称裴安的少年眼皮都不抬，冷冷地道。

“趴在地上。”

“我不说第二次！”

坞堡的庄客满头大汗解释道：“不可，坞堡有规矩。”

“尊上，千万不可啊。”

哪怕急得直打颤，庄客也没有跪下，而是一直梗着脑袋抬头喊道。

“坞堡传下来的规矩，不能下跪和鞠躬！”

“大胆！”

“难不成还有鬼不成？”

裴安站起身，一脚踹在眼前的庄客小腿上。

边上的侍卫也将其他庄客按倒在地。

“你们这些黔首，就该一辈子待在泥地里打滚！”

少年裴安一脸不屑，往前踏出一步。

下一刻，一只恐怖的厉鬼猛地压在他身上，瞬间将他压弯，紧接着“咔嚓”一声，他被压成了一堆碎末。

剩下的士兵和随从也惊恐万分，纷纷拔出刀剑。

可还没等他们行动，就一个个被厉鬼压在身上，变成了一地碎肉。

一眨眼，那些外来人全部被厉鬼杀死了。

庄博世简直想笑。

方世明的压人鬼！

又是一个老朋友了！

“堡主息怒！”

庄客们连忙站起身来，连忙拿头撞手背作磕头状，场面又搞笑又诡异。

“几位庄客。”

庄博世落在地上，打着招呼道。

“吾乃一介云游道人，路过此处，也只是好奇。”

有人从天而降，庄客们吓的亡魂大冒，连忙转身就跑。

但全部身体僵硬，动也不能动。

“饶命，好汉饶命啊！”

庄博世撒下一个金锭：“回答我几个问题，这就是你们的奖励。”

庄客们马上变脸，一副谄媚的样子：“道长，您问。”

“我们知无不言。”

“你们的堡主是厉鬼？”

“堡主护佑我们安宁，庇佑我们不被野鬼侵蚀，他自然是堡主。”庄客们梗着头道。

“坞堡刚刚建立，也只能聘一只下品鬼为堡主。”

“八十里外的池州城，聘任了三只鬼，百姓日出而息，日落而作，作息与外人不同，但外寇决不敢轻易打扰。”

“等等！”庄博世惊讶道。

“你们还给鬼定品级？”

庄客们很耐心地道：“道长不知道了吧，建康的司马皇帝前年就颁布九品官鬼法。”

“按照鬼的死劫规律，行动范围给鬼定品。”

“上三品厉鬼入主建康与各大上三品士族，中三品厉鬼入主小城与中三品的士族，下三品厉鬼则可聘任为坞堡主。”

“士族不可僭越聘任。”

“黔首不可接触厉鬼。”

庄客显然见识非常，但说出来的话让庄博世感觉十分荒谬。

这个朝代的厉鬼成为了身份的象征？

什么身份的士族聘任什么级别厉鬼，还不能逾越。

竟想出将鬼束缚在坞堡和城池中，让其成为看门人。

就像这座坞堡聘任了压人鬼，这里的人不敢鞠躬弯腰，估计睡觉都得站直了睡。

只要掌握一定规则，自己人就能避免被杀，可外来者就没这么幸运了，就像刚才那些裴氏的人，敢闯进来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

而且能够抵御外来厉鬼。

这不是开放式桃花源吗！

“你们每个坞堡都聘了厉鬼为堡主？”庄博世追问。

庄客道：“也不是，有些坞堡没能力，而且聘厉鬼的过程十分危险。”

“在南方，听说像我们这样的坞堡很多，在北方，胡人席卷大量厉鬼，那些坞堡也抵挡不住。”庄客叹了口气。

庄博世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，这九品官人法居然还延伸出了官鬼法。

真是人鬼不分的年代啊。

他走进坞堡，看到一块大石碑，上面刻着坞堡守则。

“一、需得弓腰驼背，身高不可超过五尺；二、若有外鬼来访，立即回归家中，站在衣柜上，不可抬头，不可言语；三、见到堡主需称堡主，不可不敬……”

庄客颇有些尴尬道：“此乃我总结的守则，只为时刻提醒庄客们遵守规则。”

庄博世看着这些规则，嘴角微微抽搐。

原来两晋人用一定人命试探出厉鬼的规则后，围绕厉鬼建起坞堡。

虽说有些像压人鬼这样的规则可以很好规避，但像呼吸心跳这类难以捉摸的厉鬼，就属于野鬼了。

不得不说，想出这办法的人真是“天才”。

可是，他们怎么避免厉鬼游荡呢。

“这规则不错，不过你们怎么让那只鬼不离开坞堡？”

“道长，你乃道门之后，不知天师教的正气符就是拘束厉鬼的无上法门么。”庄客十分疑惑。

正气符，在大唐时空倒是遇到过刻在门上的正气符。

确实能够拘束厉鬼。

这个方法，在乱世之中还真是结寨自保的好办法啊。

“你是实际上的堡主？”庄博世看向庄客。

“你可知道去哪里寻找那天师道大掌教。”

这人见识不凡，在这个时代不是个士族之后，就是个寒门豪强出身。

庄客有些尴尬：“在下河中何英，前些年才从北方逃难而来此地。”

“这位郎君，天师道向来神秘非常，不若你问一问那建康城中的高门，他们或许知道。”

此刻天色已经微暗。

庄博世扔下一枚金子：“我欲往建康去，是哪个方向？”

“千万不能走夜路！”何英连忙劝阻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这附近有几只专门在夜间出现的野鬼，夜间十分危险。”

“无碍。”

庄博世就此升天而起。

身高一下子超过了庄客们许多。

“不可！”何英刚说出两个字，却看到一只恐怖的厉鬼坐在庄博世的肩膀上，庄博世却一动不动，随后一巴掌将厉鬼扇了出去。

徒留下一脸目瞪口呆的庄客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