津海特务总机关。
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,本岗一雄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,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。
“柴山君,你看我没说错吧!”
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功成在即的亢奋。
“洪智有按捺不住了,他要现原形了!”
柴山兼四郎坐在办公桌后,手里端着茶杯,心头五味杂陈。
电话里,他已经用尽了暗示。
他说自己正在办公室,言下之意是这里不安全,不方便。
谁知道洪智有那个家伙,竟然非要过来。
这个时间点,又这么急切。
明天就是曾彻几人被公开处决的日子。
除了捞人,柴山兼四郎实在想不出洪智有还有什么别的目的。
如果这家伙真的就是军统……
那自己,也只能是痛失一好友了。
柴山兼四郎放下茶杯,抬眼看向本岗一雄:“你有什么打算?”
本岗一雄走到他面前,双手撑在桌沿,身体前倾目光灼灼:
“很简单。
“你尽量引导他,让他自己说出来意,留下证据。
“一旦他提出要见曾彻等人,立即答应。
“到时候,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根据陆军部命令抓他了。”
柴山兼四郎沉默了片刻,点了点头:“好,就依阁下所言。”
本岗一雄直起身,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,“很好,我先去监听室,这里就交给你了。”
“记住,兹事体大,柴山君万勿义气用事。”
柴山兼四郎眼帘低垂。
“明白。”
话音刚落,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,一名警卫走了进来。
“长官,洪智有先生求见。”
本岗一雄精神一振,连忙追问:“来了多少人?”
警卫躬身回答,“就他一个。”
一个?
本岗一雄皱了皱眉。
他挥了挥手,示意警卫退下。
待门关上,他看向柴山兼四郎。
“我在这里,他很多话肯定说不开,我们拿不到最直接的证据。
“柴山君,一切靠你,有劳了。”
本岗一雄对着柴山兼四郎深深鞠了一躬,随后转身,脚步轻快地走向了隔壁的监听室。
柴山兼四郎缓缓走到窗边,指尖掀开窗帘一角,朝楼下望去,心里默默叹了口气。
洪桑,万万没想到,你竟然真的是……军统啊。
如此,就怪不得我了。
他放下窗帘,转身回到办公桌后坐下,脸上复杂神情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。
片刻之后,洪智有拎着一个沉甸甸的手提箱,推门走了进来。
柴山兼四郎立刻站起身,脸上挂着平日里那种热情的笑容,大步迎了上去。
“洪先生,什么事如此着急,非得现在相见?
“何不等我明日设宴,老友小酌再谈。”
洪智有笑道:“实在是十万火急之事,等不得。”
柴山兼四郎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两人在会客的沙发上坐下,柴山兼四郎亲自为他倒上茶。
“洪桑请说,究竟是何事?”
洪智有没碰茶杯,将手提箱拎起来,放在了茶几上。
“啪嗒”一声。
皮箱的金属卡扣被他干脆利落地打开。
他将箱子转了个方向,推到了柴山兼四郎的面前。
“柴山君,我们是老朋友,我就直说了。”
箱子里,一根根金灿灿的大黄鱼码放得整整齐齐,在灯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。
“我要你放几个人。”
柴山兼四郎的目光从金条上移开,落在了洪智有那张带笑的脸上。
他拿起一根金条,在手里掂了掂,眯起眼睛,语气带着一丝警告:“洪桑,你这是在贿赂、羞辱一位帝**人吗?”
洪智有哈哈一笑,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,姿态放松。
“不,不,这只是朋友间的一点小礼物。
“你知道的,我这人别的没有,就是有钱。
“我钱多得花不完,送老朋友一点,不行吗?”
他摊了摊手,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。
“你收了,我很高兴。
“你不收,我心意也到了,咱们不失朋友情谊。”
柴山兼四郎将金条放回箱中,缓缓合上了箱盖。
“礼先不说,放人嘛……”
洪智有打断了他,“很简单。
“你可以不放。”
“但这与我要你放人,并不冲突。”
柴山兼四郎有些发懵。
他看向洪智有,对方的眼神很认真,完全不是在开玩笑。
这是什么逻辑?
他端起茶杯,手指蘸了些许溢出的茶水,在深色的茶几上,不着痕迹地轻轻写了几个字。
有监听。
做完这个动作,他才抬起头,像是下了某种决心。
“洪桑,钱我先放一边。
“说吧,你要放谁?
“如果是一般没什么价值的人,看在过去的交情上,我可以考虑。”
洪智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迭好的纸条,递了过去:“这是要放的人名单。”
柴山兼四郎展开纸条。
当看到最上面“曾彻”两个字时,他的瞳孔骤然收缩:
“你果真是要营救曾彻这些军统分子?
“洪桑,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?
“你是警察厅的警察,抓捕他们是你的任务,而不是营救!”
洪智有摇了摇头,纠正道:
“你误会了。
“我不是来营救,我是来要人,你不放是公事,我要人也是公事。”
柴山兼四郎眉头紧锁。
“要人?
“曾彻可是军统津海站站长。
“他们是华北特务总机关,以及东京陆军军部重点关注的要犯。
“你确定吗?”
洪智有点了点头,语气不容置疑:“我确认。
“而且,我现在就要见到他们。”
柴山兼四郎定定地看着他,眼中闪过一丝惋惜。
良言难劝该死鬼。
他缓缓站起身,长叹一口气:“既然如此,你跟我来吧。”
柴山兼四郎亲自在前面带路,领着洪智有穿过长长的走廊,走向机关大楼深处的监牢。
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,混合着血腥和霉味。
监室内,曾彻和另外两名军统特工被铁链吊在木桩上,浑身布满了鞭痕与烙印,鲜血淋漓,早已不成人形,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。
柴山兼四郎面无表情地一摆手。
立刻有两名看守上前,解开了锁链,将三人放了下来,像拖死狗一样扔在地上。
柴山兼四郎侧过身。
“洪先生,你看,是他们吗?”
一名看守粗暴地揪起曾彻的头发,让他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。
洪智有掏出几张照片,凑近了,一一仔细比对。
“是。”
他收起照片,蹲下身看着奄奄一息的曾彻,开口说道:
“我叫洪智有。
“曾站长,你们现在可以跟我走了。”
曾彻涣散的眼神里,猛然迸发出一丝光亮。
他没见过洪智有,但这个名字,他如雷贯耳。
无论是之前通过秘密渠道向关内输送物资,还是上次暗中配合保护洪智有的行动,曾彻都出过力。
他深知这个哈尔滨来的警察股长,手腕通天,人脉广得吓人。
原本,他和弟兄们早已立下死志,只求杀身成仁。
没想到,在这绝境之中,竟然还能看到一丝生机。
就在这时,柴山兼四郎突然开口,语气沉痛:
“洪桑,别开玩笑了。
“我就实话告诉你吧,这就是一个圈套。
“是专门为关外的军统同情者设下的陷阱,谁来捞他们,谁就是军统的同党。”
他看着洪智有,脸上带着一种复杂、无奈,又像是决绝的表情:
“作为朋友,我很遗憾。
“但我是一名大日本帝国的军人,请你谅解。”
他话音刚落。
监牢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,本岗一雄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大步走了进来。
他手里高举着一份文件,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:
“洪智有,你被捕了!”
洪智有缓缓转过身,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笑容。
“什么意思?”
本岗一雄走到他面前,亮出了手里的军部文书:
“我们怀疑你是军统成员!
“这是陆军部下达的手令,凡是任何接触曾彻、试图营救者,一律按军统分子同党处理!”
说着,他猛地一挥手,厉声喝道:
“来人,给我拿下!”
冰冷的枪口,黑洞洞地对准了洪智有。
士兵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。
洪智有眼皮都未曾抬一下,冷然一笑:
“拿我,你怕是还不够资格吧。”
本岗一雄举着文书,近乎咆哮了起来:
“洪智有,莫非你还敢抗拒军部的命令。”
他猛地转向柴山兼四郎,眼神逼人:
“柴山君,文书在此,莫非你要包庇他吗?
“还不拿下军统分子,你在等着陆军大臣给你授勋吗?”
柴山兼四郎的脸色变幻不定,心头早已翻江倒海。
最终,他眼底的挣扎化为一丝决绝。
“洪桑,对不住了。”
柴山兼四郎微微一挑眉梢。
那几个端着枪的士兵会意,立刻压上前一步,枪口几乎要抵在洪智有的胸口。
监牢里的气氛,紧张到了极点。
就在这时,洪智有直接从本岗一雄手里,将他份文书夺了过来,随意瞥了一眼,讽笑道:
“本岗君,你这文书是假的吧?”
假的?
此言一出,满室皆惊。
柴山兼四郎连忙抬手,示意士兵们暂且退后,“洪桑,到底怎么回事?”
本岗一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他一把抢回文书,指着上面的印章和签名,怒极反笑:
“你们看清楚了,这上边有陆军部大臣畑俊六将军的亲笔签字和军部印章,这还能有假吗?”
他死死盯着洪智有,一字一句道:
“洪智有,你就是军统份子。
“找这种无聊的借口,只会让你显得很愚蠢。”
洪智有笑了。
那笑容里,带着几分玩味,几分怜悯。
“巧了。
“我这儿也有两份文件。”
他不紧不慢的打开随身公文包,从里面取出了两份用火漆封口的牛皮纸袋。
“一份是阿部首相的文书,一份也是畑俊六将军签发的军部文书。”
他将文件递到柴山兼四郎面前,语气轻描淡写。
“只是日期嘛,比本岗君那份,要新那么一点点。”
柴山兼四郎将信将疑地接过,撕开封口。
当他看到文件抬头那几个字时,瞳孔猛地一缩。
《关于与山城方面展开友好谈判通告》。
下面,是一份释放人员的名单。
曾彻的名字,赫然在列。
文件的末尾,正是首相阿部信行的亲笔签名和内阁印章。
另一份文件,则是陆军大臣畑俊六的副署,确认并授权津海特务机关处理此事。
柴山兼四郎拿着文件的手,开始微微颤抖,他惊得目瞪口呆,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这,这真是首相大人签发的文书。”
本岗一雄脸色大变,一把将文件夺了过去。
他死死地盯着上面的签名和印章,嘴里喃喃自语。
“怎么可能,这绝,绝对是假的。”
他猛地抬头,看向洪智有。
“什么和谈,我作为特使,怎么不知道?”
洪智有冷笑,“你不知道,只能说是级别不够。”
说着,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深红色封皮的证件,在两人面前一亮:
“看清楚了。
“作为这次和谈的代表,我正式要求你们,立即按照首相和畑俊六长官的命令,释放名单上的所有成员。”
柴山兼四郎一颗心彻底落回了肚子里。
他巴不得这一切都是真的,看清了证件上的钢印和照片,他立刻躬身,双手将证件、文件恭敬地递了回去。
“洪先生,既然是首相和军部的命令,兄弟我失礼了。
“我现在就放人。
“慢。”
本岗一雄突然大叫一声,一把将柴山兼四郎拉到一旁,压低了声音:
“柴山君,你疯了?
“你我都知道,支那人素来阴险狡猾,最善于伪造文书证件。
“这些极有可能都是假的。”
他凑的更近了些,声音里带着威胁。
“一旦把人提走了,回头陆军部追究下来,这个责任,你担得起吗?”
柴山兼四郎刚刚放下的心,又悬了起来。
本岗一雄的话像一盆冷水,浇得他透心凉。
伪造首相文书,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。
他脸色发白,有些六神无主。
“这……本岗君,你有什么高见?”
本岗一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,“很简单。
“我现在就给华北最高军事长官的多田骏司令官打电话求证一下,帝国高层最近到底有没有所谓的和谈一事。”
柴山兼四郎点头,“嗯,也只能是这样了。”
本岗一雄冷笑一声,转身走到审讯桌前,拿起了桌上的手摇电话机,却没有急着拨出去。
他转过身,目光如毒蛇般盯着洪智有:
“洪智有,有件事我得提醒你。
“为了钱,冒着风险营救曾彻,罪不至死,你还有得说。
“可要是伪造首相、陆军大臣的文书,哼,你就是有一千颗脑袋,也不够砍的。
“到时候,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给洪智有最后的机会:“你现在老实承认,兴许还有一丝生机。”
柴山兼四郎也走过来,脸上带着一丝无奈:
“洪桑,作为朋友,我必须提醒你,本岗君说的是对的。”
地上的曾彻,亦是用尽全身力气,微微抬起头。
他看向洪智有,布满血污的脸上,眼神里写满了决绝。
他微微摇了摇头。
别冲动。
曾彻心里很清楚,整个军统能在满洲国混到顶层,能直接跟参谋本部对话的,只有一个洪智有。
这个人的价值,甚至能抵过一个团,不,是一个师。
若是为了营救自己这几个必死之人,把他折在了这里,那对整个抗战事业而言,将是灾难性的损失。
洪智有却像是没看到他的表情。
他只是对着本岗一雄,不耐烦地抬了抬手,“打吧。”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
本岗一雄被他有恃无恐的态度彻底激怒,骂了一句,抓起摇柄就要拨号。
就在这时。
走廊外,传来一阵急促、沉重的军靴踏地声。
“哐当!”
多田骏披着深色大氅与本间雅晴一同走了进来。
“哟,这么热闹。”
多田骏环视了一圈阴森的监牢,“看来今晚来这儿,是来对了。”
柴山兼四郎等人连忙立正。
本岗一雄旋即大喜迎了过来:“司令官阁下,您来的正好。”
他指着洪智有,大声告状。
“此人伪造首相、陆相的文书,假冒和谈使者,意图劫走军统要犯曾彻等人,还请您明察。”
多田骏连眼角都没扫他一下。
作为华北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,宫川义夫也好,本岗一雄也罢,不过是特务系统里的小人物。
他负责的是正面战场,对抓特务这种乱七八糟的事,既没兴趣,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。
甚至可以说,若不是看在那五百两黄金的份上,他根本不会踏足这个又脏又臭的地方。
多田骏直接无视了本岗一雄,大步走到洪智有面前,主动伸出了手。
“洪先生,没想到咱们的第一次见面,会是在刑讯室。
“倒是别有一番意思啊。”
洪智有与他握了握手,笑道:“其实本该是在柴山君的办公室喝茶的。
“只是有人刻意阻挠,耽误了你我的宝贵时间。”
多田骏脸上笑容一收,眼神冷了下来,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本岗一雄见状,连忙再次上前,双手呈上自己那份文书。
“司令官阁下,我是奉满洲国特派员兼滨江省警务总厅厅长宫川义夫的命令,并得到陆军部许可,在此执行秘密任务,还请司令官明察。”
多田骏一把粗暴地夺过文书。
他只扫了一眼,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,直接将那份文书撕成了粉碎。
本岗一雄彻底懵了,他瞪大了眼睛,嘴唇哆嗦着。
“将军,您……”
多田骏勃然大怒,指着他的鼻子厉声斥道,“我不知道什么狗屁宫川义夫。
“我只知道,洪先生是此次帝国与山城方面秘密和谈的重要成员。
“释放名单上的人,是首相与陆相共同的命令。”
本岗一雄急了,脱口而出,“将军,这些可都是津海军统的重要成员啊。”
多田骏冷哼一声,打断了他:
“我不管什么军统。
“我只知道,要能让蒋委座归顺我大日本帝国,大东亚圣战的最终胜利就指日可待。
“这也是天皇陛下与首相大人的意思。”
他逼近一步,眼神凶狠地盯着本岗一雄。
“如果你,和那个什么狗屁宫川有意见,可以去东京亲自询问天皇陛下。”
说完,他不再理会这个面如死灰的家伙,转过头对着洪智有抬手笑道:
“洪先生,请。”
初次见面就收了五百两黄金的见面礼,像洪智有这样的朋友,多田骏自然希望是多多益善。
洪智有笑了笑,一切尽在掌握。
他转向柴山兼四郎:
“柴山君,麻烦你给曾站长他们好生医治一下。
“再派人直接送到利顺大酒店去。”
柴山兼四郎此刻哪还有半点犹豫,连忙躬身领命:“是,是。”
他转身对着看守大吼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,快,按照洪先生的指示,释放名单上的所有在押成员。
“立刻送他们去医院,用最好的医生,最好的药。”
洪智有微笑着点了点头。
“有劳了。”
本岗一雄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,只觉得天旋地转。
大势已去。
然而,洪智有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。
他转向多田骏,脸上露出一丝“担忧”的神色:
“司令官阁下,这位本岗先生已经听到了‘友好和谈’计划。
“我怕他管不住自己的嘴,万一要走漏了风声,引来平津两地学生们闹事,到时候山城方面迫于压力,恐怕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但意思已经很明显。
一旁的本间雅晴立刻会意,沉吟道:“我看这样吧。
“为了确保和谈的机密性,就劳烦本岗先生,暂时在这个地方待上几天。
“等会谈有了初步结果,再予以释放。”
“你们不能这样。”本岗一雄大叫起来。
“我是特使,我是陆军部……”
话未说完,多田骏已经不耐烦地拔出配枪顶在了他的额头上:
“回去告诉那个什么宫川,老老实实待在他的满洲国。
“华北,不是他能发号施令的地方。”
他收起枪,对着身后的卫兵一挥手。
“来人。
“看起来!”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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